□ 严维佳
在今天西安高新区科技六路与七路之间,唐城墙遗址公园西南角,商圈林立、群楼环抱中,隐匿着一处自然、古朴、静谧之地。
这里奇松与古桐耸立,曲水与回廊相连,绿茵与繁花相伴,古刹与摩崖点缀,古老与现代交融。空中俯瞰,以山门广场上巨大的白莲花雕塑为中心,呈十字形分布。南北向以偏殿遗址、禅定广场、山门遗址为纵贯,东西向以塔基遗址、塔影造型、庄严广场为横穿,西北角以总持湖、庄严湖及曲径回廊为连通,形成集历史文化、自然生态、运动休闲为一体的城市公园——木塔寺生态遗址公园。
木塔寺始建于隋仁寿三年(603年),是隋朝开国皇帝隋文帝杨坚为仙逝的文献皇后独孤伽罗“追荐冥福而建”,初名禅定寺,位于隋唐长安城西南隅和平坊与永阳坊东半部,占地约60公顷。由规划建设隋长安大兴城的建筑大师宇文恺领衔建造,其规模之大,有“复殿重廊,连甍比栋,幽房袐宇,窈窕疏通,密竹翠松,垂阴擢秀,行而迷道。天下梵宫,高明寡匹”之说,《长安志》也记载“天下伽兰之盛,莫与此寺为比”。
唐高祖李渊武德元年(618年),因文帝称独孤皇后为“庄严”,而改名为“大庄严寺”。唐武宗灭佛运动中,被明令保护,免遭焚毁。宋、元、明时期多次修缮,明末遭兵燹,致使“佛殿倒塌,倾圮殆尽,斋田侵没,香火渐衰”,只有木塔仅存。清康熙年间经两次重修并改名木塔寺,所建山门、法堂、偏殿于同治年间再遭兵燹,废毁殆尽,残垣断壁遗存至今。2009年9月,西安高新区管委会在原遗址上重建木塔寺遗址公园,并免费向市民开放,千年古刹重获新生。
夏日雨后,站在木塔寺公园的山门遗址前,我不禁感慨,在十三朝古都长安,只有38年国祚的隋朝,由于在此建都时间仅有23年,名气自然大不如周秦汉唐,而隋文帝所建的禅定寺,在盛唐众多皇家寺院中,虽名噪一时,却饱经战火,命运多舛,令人唏嘘。
直到我读完一苇先生所著《细读隋朝四十年》一书,才真正了解那个结束了中国近三百年五胡乱华、南北分裂局面,拉开了三百年隋唐盛世序幕的大隋王朝。重新认识那个偃武修文、崇尚节俭,颁布新法、减轻税赋,改革吏治、开创科举,被史学家赞为“开皇之治”,“自汉以来,丁口之蕃息,与仓廪府库之盛,莫如隋”的隋文帝杨坚和隋炀帝杨广。走近那个站在杨坚身后,出身鲜卑贵族并深度影响大隋政权,与文帝并称“二圣”的文献皇后——独孤伽罗。
大隋仁寿二年(602年),59岁的独孤伽罗仙逝于仁寿宫(今麟游县唐九成宫)。她是西魏八柱国之一、号称“史上最牛老丈人”的关陇集团贵族独孤信之女,她一生为隋文帝杨坚生有五子五女,她严管后宫,不许文帝纳妃,她崇尚节俭,服饰朴素,严禁奢侈,临终前仍不忘叮嘱文帝“务存俭约”。她干预朝政,对太子杨勇在东宫极尽奢华的生活极为不满,而对善于伪装成仁厚孝顺、夫妻恩爱、生活节俭的次子晋王杨广却大为赞赏,力荐文帝废长立幼,埋下了隋朝覆灭的祸根。仁寿四年(604年),文帝杨坚也驾崩于仁寿宫,死前曾大呼“独孤氏误了我”,后“二圣”合葬于泰陵(今杨凌区)。
其实,在现今木塔寺西侧,位于万达广场中心处也有座巨大的塔基,屹立着褐色的方石。据载,这里还有一座曾与庄严寺规制、规模相同的皇家寺院,是隋大业三年(607年),隋炀帝杨广登基后,为其父文帝祈福所建的大禅定寺。唐武德元年(618年),因隋文帝自称法号“总持”而改名“大总持寺”。
庄严、总持二寺因宇文凯“请于寺中建木浮图以补之”而相继建有木塔。据《两京新记》残卷记载,“总持寺塔与东浮图无异”,皆崇高330尺(约97米),共七层,周回一百二十步。塔体均为木质结构,其每层周匝有门户窗槛、回廊栏杆,形制是典型的楼阁式塔。自仁寿二年至大业七年,历时八年建成。《续高僧传》称其“架塔七层,骇临云际”,可南望秦岭、西眺昆池、俯视莽塬,是隋唐时期长安城中最醒目、最具标志性的建筑。
唐代诗人宋之问《登禅定寺阁》曰:“梵宇土三天,登临望八川。开襟坐宵汉,挥手拂云烟。函谷青山外,昆池落日边。”唐边塞诗人岑参《登总持阁》亦曰:“高阁逼诸天,登临近日边。晴开万井树,愁看五陵烟。槛外低秦岭,窗中小渭川。早知清净理,常愿奉金仙。”足见当年禅定、总持两寺木塔之宏伟与高大。
然而,再宏伟高大的木塔终究敌不过时光与岁月的洗礼。正如公元581年随国公杨坚代周建隋,改元开皇时,将有“随时、跟随、随从”之意的“随”字去掉“辶”字,以求国运长久,到公元605年杨广称帝后迁都洛阳,征百万民夫大兴土木、营建东都,开凿大运河、永济渠。到巡游天下、重建丝路、三征高句丽,以至“隋朝末年,隋炀帝荒淫无度,祸害忠良,朝纲不振,民不聊生,致使天下大乱,群雄揭竿而起”。公元618年,50岁的隋炀帝客死江都,隋朝灭亡,大隋38年国祚在历史长河中似昙花一现般短暂而悲凉!
每每走在木塔寺的寺湖畔、回廊间、林荫下,我不时陷入深深的随想:何以让那个被史学家誉为“开治世,启盛世,一个短暂却富于开创性的帝国”,与秦帝国一样,仅二世而亡?是分久必合、合久必分,物极必反、极而衰的历史规律。抑或是好大喜功、穷兵黩武,横征暴敛、官逼民反的自然法则。而我更愿意相信是被“二圣”选为继承者的隋炀帝杨广刚愎自用、荒淫无道,残暴多疑、骄奢昏庸,致使大隋灭亡的人为灾祸。
这一点,也许从唐高祖李渊给他的谥号“炀”就可见一斑。《谥号解》上说:“好内远礼曰炀;去礼远重曰炀;逆天虐民曰炀。”可见“炀”为不折不扣的恶谥,代表着昏暴荒淫,与他的年号“大业”形成了巨大的反差。
木塔寺,这座本为大隋开国皇帝杨坚和文献皇后独孤伽罗“祈求冥福”的皇家寺院,在它建成的数年后,并未看到大隋帝国的万年盛世,而是等来了大隋灭国的噩耗,不知此时的“二圣”是否会为此感到懊悔与自责呢?
好在“秦灭而大汉出,隋亡而盛唐起”。历史不会停步,覆辙不可重蹈,长安不应忘记。